四川渠縣公租房亂象：有車有房也能住，村干部變掮客騙款千萬
劉建華、金正波/人民日報
2016-09-13 06:54 來自 一號專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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詐騙人給受害人出具的收條。人民日報記者 劉建華 攝
四川渠縣后溪社區(qū)公租房一角。人民日報記者 金正波 攝
7月12日，本報讀者來信版“身邊事”欄目刊登一篇題為《四川渠縣廉租房亂象 掮客騙走我們的血汗錢》的來信，反映該縣水口鄉(xiāng)大田村村民徐燕給陳某某交了8萬元保證金，以為可以申請到廉租房（從2014年開始統(tǒng)一稱為公租房），最終卻上當受騙的經(jīng)歷。據(jù)反映，像徐燕這樣受騙的，在該縣有近千戶人家，且大多數(shù)屬低收入群體，其中還有不少人家根本就不具備申請公租房的資格。這不禁讓人疑惑：他們?yōu)槭裁淳瓦@樣輕易相信掮客而上當受騙呢？為此，記者于8月23日赴當?shù)亓私馇闆r。
受害群眾向公安機關提供900多張“廉租房保證金”收條
8月23日至25日，記者采訪了眾多被騙群眾、公安機關辦案民警、房管局負責同志，了解到這起通過收取所謂的“公租房保證金”而詐騙受害群眾的案件情況。
23日下午，在渠江邊的一塊空地上，記者與上百名受害群眾見了面。他們有的是為父母申請公租房的，有的是為自己申請的。他們中有的是低保戶，有的有殘疾人證，有的是城鎮(zhèn)戶口，有的是農(nóng)村戶口，有的原來是農(nóng)村戶口，但因征地拆遷已轉為城鎮(zhèn)戶口。但大多數(shù)是普通的農(nóng)村人。受害群眾給我們一摞收條，事后數(shù)了數(shù)，共有61張。其中大部分收條的落款是陳以朋。收條均是手寫的，除了交款人姓名不同、金額不同外，其他內(nèi)容大致一樣。時間跨度從2013年到2016年。
據(jù)了解，2012年，渠縣后溪社區(qū)的公租房陸續(xù)投入建設。這批公租房全部為20層以上的高層建筑，分幾期建設。該縣龍鳳鄉(xiāng)娛樂村黨支部書記陳以朋看到公告后，萌生出一個快速賺錢的歪點子：收公租房保證金。從2013年開始，他對享受低保、五保或有殘疾證的農(nóng)民說，他們符合申請政府公租房的條件，可以幫助他們申請到，但要交一定數(shù)額的保證金。
今年5月31日，是陳以朋等人承諾交房的最后日子，但受騙群眾打陳以朋等人的電話卻打不通了，于是向公安局報案。公安局當晚出警，于6月3日在成都將陳以朋抓獲，該詐騙團伙共有31人，4名主要犯罪嫌疑人被逮捕，其余27人被采取監(jiān)視居住措施。隨后公安局收到有陳以朋等人簽名的“廉租房保證金”收條900多張，該縣60個鄉(xiāng)鎮(zhèn)中絕大多數(shù)鄉(xiāng)鎮(zhèn)都有受害群眾。在問及陳以朋等人共騙了多少人多少錢時，辦案民警沒有給出具體數(shù)字。但據(jù)受害群眾估算，至少也有上千萬元。截至目前，公安局追回涉案資金400多萬元（其中有100余萬元已由嫌疑人主動退還受害人），查封涉案房產(chǎn)6套，查扣轎車兩輛。據(jù)辦案民警介紹，案件已到收尾階段，即將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。
雖然犯罪嫌疑人被抓回來了，可受害群眾依然高興不起來，他們還在為能否追回自己的錢操心不安。7月17日傍晚7點多，受害者郭女士和另外幾個人去找處于監(jiān)視居住的犯罪嫌疑人文華平討說法，還沒進村，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，郭女士被文華平的妻子、嫂子等人揪住，劈頭蓋臉地挨了一頓打，被打得暈了過去。同去的人打110報警，派出所出警了，做了筆錄，但也沒對她們怎么樣。郭女士被送住院，醫(yī)生診斷為“腦震蕩”，8月1日出院后，經(jīng)常頭暈、忘事、犯糊涂，仍得到藥房買藥吃。這起事件至今沒有處理結果。
給承諾、打收條，私刻縣長印章，村干部牽頭共31人參與
當記者問及“知不知道一般農(nóng)村戶口的人是不能申請公租房的”（在城鎮(zhèn)穩(wěn)定就業(yè)的外來務工人員可以申請），不少受害群眾反映，當初陳以朋讓交保證金的時候，他們也有疑問，但陳以朋信誓旦旦地說，他在政府里面有人有關系，只要交了錢，保證能拿到房。即使沒有低保證，他也能通過關系辦下來。
為了讓受害群眾相信他說的話，陳以朋還給交了保證金的人打收條。保證金有一萬多元的，但多數(shù)是兩萬多元的。后來他又拉攏其他人員加入，發(fā)展成31人的詐騙團伙。受害群眾對記者說，他們中有的人是將錢交給陳以朋去辦的，有的是將錢交給“串串”（即陳手下的人）去辦的，收條是陳以朋打的，“串串”從收到的保證金中抽提成。
據(jù)渠縣公安局民警介紹，2013年至2014年間，受騙人數(shù)比較少，2015年到2016年5月人數(shù)增加了不少。由于經(jīng)常有人追問何時能拿到住房鑰匙，為了拖延時間騙取更多的人，2016年1月26日，詐騙人員偽造了一份“承諾書”，發(fā)給部分受害群眾。在這份“承諾書”里，“縣長”向申請公租房的房主“承諾”：房子會在2016年5月份以前全部落實。落款處蓋了他們私刻的縣長印章。
文華平是有慶鎮(zhèn)軍營村的村主任，也是陳以朋團伙成員。據(jù)受害群眾說，有60多戶是文華平經(jīng)手辦的，當時他給交款人打了收條，但后來又從部分交款人那里將他打的收條要回去，換成陳以朋打的收條，表面上，他經(jīng)手辦的就剩下20多戶了。案發(fā)后，文華平被公安機關監(jiān)視居住，受害者曾多次找他要求退款均未果。在此情況下，有17人分別向法院遞交了刑事附帶民事起訴狀，要求法院依法責成被告文華平退還其所收的公租房保證金。
受害者郭女士說，她也是有慶鎮(zhèn)的人，與文華平認識，本來沒打算要房，但文華平再三勸她要一套，說他能通過政府熟人關系搞到兩三套房，還騎摩托車帶她去后溪社區(qū)現(xiàn)場看了兩次。文華平對她說，你什么都不用管，只要交25000元，保證到時候?qū)⒎孔予€匙連同水、電、氣卡交給你。于是，2015年11月18日，郭女士將25000元現(xiàn)金給了文華平，文華平給其出具了收條，內(nèi)容為：“今收到郭某某現(xiàn)金25000元屬實，此款屬廉租房保證金，廉租房地址在縣醫(yī)院后側（原營渠路之間）。若到時未領到房子，將此款全部退還?！?br>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受騙，當?shù)卣毮懿块T何在
受害者反映，事發(fā)后多次找政府解決，但相關工作人員認為是群眾自己上當受騙的，與政府無關。這么多人上當受騙，與政府相關部門真的沒關系？
24日上午，記者來到后溪社區(qū)，走進寫著“惠民苑”3個大字的大門，迎面就是一個停車場。停車場的周邊矗立著多棟20多層的高樓。有的樓里已住了人，有的已封頂，正在進行內(nèi)外裝修。據(jù)了解，該小區(qū)共有12棟樓，2600套公租房。
一位知情人指著一個正往小區(qū)6號樓走的老太太說，我認識這個老人的女兒，她家是流溪鄉(xiāng)的，也是農(nóng)村戶口，去年花12.8萬元在6號樓買了一套房，她的父母住在這里。
正說著，一輛深灰色東風雪鐵龍轎車開進了停車場，停在車場的最邊上。一名中年男子下車后，從后備箱里提出裝著蔬菜的塑料袋，慢悠悠地走向其中的一座樓房。公租房里的戶主是有車族？
還有知情人說，一戶姓曾的人家家里有3棟私房，都用于出租了，他通過關系拿到了公租房，因為他的兒子是鄰縣的官員。
在采訪中，我們聽到一些受害者說，他們的親戚、朋友或熟人，不管符合不符合要求，都是通過交錢住進了公租房的。如一位原先在福建打工的知情人對我們說，她的表弟也是農(nóng)村戶口，不符合申請公租房的規(guī)定，但通過找人交錢住進了另一處公租房小區(qū)（四合社區(qū)），所以她才會找人，想要一套公租房。陳以朋還說，你有兒子，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搞兩套，她就一次交了兩套房的保證金4.8萬元。沒想到，陳被抓了。
一位離異女士對我們說，春節(jié)前她和朋友找人交了兩萬多元，想辦一套后溪社區(qū)的公租房，但因為春節(jié)急需用錢，她又找掮客把錢退回來了。春節(jié)后，她的朋友要到了房子。今年4月，她手頭有了點錢，又找到陳以朋這邊的人交了2.3萬元，結果陳以朋和他手下的“串串”們都被抓了。
不難看出，之所以有這么多受害者被騙，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公租房管理存在巨大漏洞，致使詐騙嫌疑人有了可乘之機?！坝腥私诲X弄到了公租房”是現(xiàn)實中存在的事實，一傳十、十傳百，才會有這么多群眾上當受騙。
2015年末，渠縣審計局對該縣保障房居住情況進行了審計，審計出4戶戶主在外地有房產(chǎn)，十多戶有私家車。渠縣房管局負責人和保障性住房辦公室負責人也承認，保障性住房中的確存在一些問題，如戶主是A，實際住戶是B；戶主申請了公租房，但租給了別人?。粦糁髟谕獾赜蟹?，但也拿到了公租房；有的人申請時符合政策，但后來又超出了政策規(guī)定卻不肯搬出，等等。由于個人住房信息未聯(lián)網(wǎng)、調(diào)查取證難、執(zhí)行力度弱等原因，違反政策受到查處的無論是公租房戶主還是政府官員都比較少。
行騙者身份特殊是群眾易上當?shù)牧硪淮笤颉ｊ愐耘髨F伙中，有兩人是村書記，有一人是村委主任，有一人是村文書。一些群眾之所以交保證金，就是因為他們是村干部，相信了他們。 （本文原標題為《渠縣公租房怎么這么亂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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